医院护工蔡之强要跳槽了。他所在的利尔公司在北京一家三甲医院的护工竞标中失利,正在撤出。他将成为向该医院提供护工的新公司的员工。 之前,利尔公司已经为上述医院派遣护工近一年。
两个月前,北京市卫生局长金大鹏称,北京将扩充护士队伍,在不久的时间内逐步取消护工。此后,北京许多医院开始裁撤护工编制。
“擦屁股”的工作
猛然之间,他抡起手臂,甩了蔡之强一耳光。满脸微笑瞬间被打飞,蔡之强懵了。蔡之强来自江苏北部农村,从小到大从没被打过脸。“对精神病人我都是有防备的,但第一次见面,家属隐瞒了病情。”蔡事后说。
事情发生在8月下旬的一个晚上,他刚刚认识那位老人。床边是家属,老人躺在病床上。蔡之强凑近了点,俯下身去,笑眯眯的:“老爷爷,您好。我叫蔡之强,是来……”话音被这记耳光打断。
好一会儿,老人的闺女看蔡之强没有动怒的意思,说了句“我爸脑子有点糊涂,他连我们都打。”
蔡之强满脸的尴尬。他安慰自己,给了那份钱,就得受这份罪,这一切都是自己选的。
北京市卫生局统计,长期以来,北京护理人员紧缺,初步估计护士缺口在1万人左右,一些基础护理只能由护工完成。目前北京护工大约有3万人。
护工最早何时出现,早已很难考证。据说最早曾出现在一些“特殊”家庭,如巴金的一个护工1992年起就跟着他。但那时,距蔡之强成为护工还有8年时间。
2000年,蔡之强在北京郊区一家私营医院放射科,负责拍片子。有段时间,他总见到一对结伴来看病的女人。从年纪上看,好像是母女俩;从态度上看,却又有点不对劲。
那个五六十岁的病人总在骂“女儿”:“神经病,脑子有毛病。”被骂的女人,三十多岁,无论“妈妈”怎么说,她都不吭声。
终于有一天,蔡之强才知道这个被骂的“女儿”是护工,每月工资1000元左右。
也就是那一年2月,国务院公布了数易其稿的《关于城镇医疗卫生体制改革的指导意见》。意见确定了“鼓励各类医疗机构合作、合并”,“共建医疗服务集团、营利性医疗机构、医疗服务价格放开,依法自主经营,照章纳税”等条目,许多民营营利性医院纷纷建立。
当时的蔡,就在北京一家私营医院负责拍x光片。为节省开支,医院安排他同时烧锅炉、送暖气,还身兼保洁和除草等工作。头儿承诺每月给他500元,实际到手只有300元。
当时的公立医院虽是公益型事业单位,但财政上是“差额补贴”,政府每年拨给医院的钱,都不够退休人员的工资,医院进人时,财政也不补贴工资。因此,各家医院为了追求经济效益,对进人卡得很紧。同样一个编制,进一个医生带来的收益远远大于护士,因此,医院将护理的人力成本一减再减。这也形成了中国医院护理人员的巨大缺口。
以北京一家著名的专科医院为例,患者多为高位截瘫病人,在护理上有其特殊性,护理者必须学会“敲尿”。这是一种刺激导尿办法,每隔三四个小时弯曲手指、扣住膀胱处敲击,通过条件反射刺激病人排尿。然而,这种敲击在节奏、力度等手法上专业性极强,没经过培训,大多无从下手。况且,这类病人一旦不能自理,旷日持久,坚持数月甚至数年,需要护理人员陪在身边。
护理的缺口被市场看中,大量的外地务工人员涌入医院,形成了有规模的护工职业。费用也随之转嫁到患者家庭。
当年碰上的那位“女儿”护工每月上千元的工资彻底震撼了蔡之强。在他看来,人家只要陪别人看看病,一个月挣的钱就是他的3倍。26岁的他,决定从私营医院向公立医院的附属产业挺进。
交中介费时,医院负责招护工的领导,把小伙子拉到旁边,用只能一个人听见的声音说:我们的确要人,但你要想清楚,我们就是找人来给病人擦屁股的,挺脏,挺累。
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,还是不能接受,听完这句话,蔡之强调头走了。
医院生态系统
几天后,蔡之强回来了。这个做过木工、矿工、洗碗工的卫校医士专业毕业的中专生,最后还是将两三百元的介绍费交给了中介。
他的第一个病人是个十几岁的小伙子,在工地摔伤,胸部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。蔡之强必须帮他两小时翻一次身以防褥疮。因为护士一天只能过来查看几次,更不可能为患者翻身,这是护理员的职责。
当天晚上,蔡之强按时给小伙子翻身,护士查看的时候,过来问一句:“翻了么?”“翻了。”
护士来了三次,问了三次,第一夜过去了。
“护士压根儿就不相信一个护工能准时给病人翻身。”
当时的蔡之强很委屈。隔了几天,护士发现病人没长褥疮,才开始相信他说的是真话。
蔡后来总结:“在医院,最主要的人是大夫、护士、病人、病人家属。几方都能说得上话,但护工永远放在最后,无论对与错。”
要想保住这份工作,有眼力见儿是最重要的。尤其在北京的大医院,遇到形形色色的人,每种都有不同的问题。
有个40多岁的男病人,自称在大机关工作,他不怎么说话,家属却“挺会来事儿”。喝水总是嫌冷嫌热,靠枕总是嫌高嫌低,点滴中哪怕有一个微小的气泡,就忙不迭喊护工叫护士来处理。
回龙观医院工作的另一位护工小张对此经验丰富。在这个专科医院就诊的患者大多神智不是很清醒,但家属宁可相信他们,也绝不相信护工。他们曾遇到一个老太太,每次家属来探望她都哭诉,说护工对她不好,虐待她。家属信以为真,非要换人,一个月换了8个护工。
而有时候,是病人自身比较特殊。在回龙观医院,蔡之强护理过一个患了帕金森症的老人。由于神智不是很清醒,他总是怕人害自己,什么也不肯吃。
家属对他的病情很清楚,走之前塞了50元钱在他手里,嘱咐一定要给老人吃饭。回龙观医院的护士用特制的约束带把病人绑好,要求护工一点一点的撬开他的牙。蔡撬了很长时间,才勉强张开嘴,就这么着喂了几个月,最后老人病情好转,才不那么辛苦。
几年见闻,蔡之强最终明白,在医院里,护工是生态系统的最低端,一定要和护士搞好关系。
一方面,会和护士、护士长搞关系的护工,工作上比较吃得开。另外,护工公司每年要和医院签合同,护工能把关系搞好,就意味着公司能在一个医院存活。
比如说要嘴甜,会说话,要见人就称呼“老师”,抽空攀两句家长里短。男护工也要学会逗逗乐,说点小笑话。这一法则适用于全体护工。包括“白工”、“黑工”、学徒工。甚至在他们之间,还有另一套生存法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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